为什么很多人生活富足,愉悦却依然少得可怜?
2018-10-15 10:12:24 发布:人生的意义网
艾里希 · 弗洛姆,著名德裔美籍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哲学家,以深入浅出、平易近人的文笔,创造了大量学术著作和普及性作品,其中影响最大的有《爱的艺术》《逃避自由》《健全的社会》《精神分析的危机》等。
《论不服从》是艾里希 · 弗洛姆的一本文集,在他去世后的次年出版,也就是 1981 年。弗洛姆是谁?通常人们将他定为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哲学家、社会学家等等。他一方面是弗洛伊德的学生,另一方面也是马克思的信徒,这些在他的文字里都可窥见踪迹。
这本文集有着很强的时代性,比如弗洛姆反复讨论了美苏争霸可能带来的问题,如果只是单纯从时间节点上来看,当然这些相关问题再无讨论的必要,毕竟世界政治格局早已发生了变化。但是,他想表明的很多深层次的和人性、人类相关的问题,似乎在当下和未来的很长时间,都不会也不应褪色,反观当下,倒是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如果只提炼出这本文集的一个核心议题,或许应该是——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成长为一个完整的人。
弗洛姆认为,每个人存活在世,维持心智健全的必要条件,都是必须与其他生物在一个共同体中生活,与他们发生关联。" 我认为在个人与社会层面上,人最深的恐惧是与他的同伴彻底隔绝、被同伴完全排斥。与之相比,甚至死亡的恐惧都要来得容易承受。"
但是在这样的关联中,却又要保持自我的独立。既不能成为他者(人、物、权)的委从者,也不应该成为其他人的支配者。在一段关系中,不论是委从还是支配,都让关系里的双方失去了各自的完整和自由;这是一种互为依靠、互为制约的形态,双方满足了向往密切关系的渴望,却又会因内力和自主力的缺失而感到痛苦——内力和自主力必须以自由和独立为前提;此外这种互相依靠注定会使双方有意或无意地酿就敌意而时常威胁到关系的本身。
再多的委从或支配(或占有,或声名)也无法提供足够的身份认同与关联感,于是人们就会无止境地追求。这些情感的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看不到其他出路。
但是既不委从也不支配任何人,就是健全且独立的人了吗?弗洛姆并不这样认为,他说,当今世上的大部分人,还没有充分地完成出生的过程,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什么是 " 完整的出生过程 "?即,独立进入主动和创造的状态。一个人要重新找到安身立命的根基,才算充分地完成了出生的过程。那么,阻碍大多数人完成出生过程的是什么?
首先,弗洛姆提出了 " 消费人 " 的概念。消费人的主要目标不是拥有物质,而是消费越来越多的物质,以此弥补内心的空虚、怠钝、孤独、焦虑。
大型消费产业通过媒体广告把很多人变成饕餮之徒,一个对消费贪得无厌的人。人为的新式需求不断涌现,人的品位已经受到操纵。一切都可以被拿来消费。
如果不是讨论政治概念上的自由的话,我们现在体验的自由,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沦为购买的选择自由和消费自由了。在十九世纪,自由更多意味着自由地拥有私产,自由地将我的私产投资到我认为合适的行业,但在如今的社会中,我们感到自由的事情更体现在自由地购买和消费上。
如果问人们什么是理想的天堂,要是他们足够诚实,很多人会想象天堂是一个巨型的百货店,在那里每天都能买到不同的新商品,或许还总能比邻居买到的多一点。
消费人被幸福的幻觉笼罩,在无意识里则深陷无聊和倦怠不能自拔。对机器的控制能力越强,对作为人类的自己的控制能力就越弱;消费得越多,就越像一个奴隶,被产业系统制造和操纵的日益膨胀的需求缚住手脚。消费人将刺激和兴奋误作愉悦和幸福,将物质舒适误作生机活力,满足贪求无度的欲望成了生活的意义,为满足欲望而奋斗变为一门新的宗教。
过往,马克思的目标是我们的社会可以向这样的目标迈进——人不追求有很大一笔财富,或用很大一笔财富,但人本身就是很大一笔财富。当个人消费的最优化需求得以实现之后,应该将更多生产手段投向社会消费的层面,如学校、图书馆、剧场、公园、医院、公共交通,等等。
然而,现实却向着反方向疾驰,高度工业化国家不断增长的个人消费意味着竞争、贪婪、嫉妒这些意念不单由扩大私有财产引发,也由毫无节制的私人消费引发。
弗洛姆认为,马克思所向往的社会主义的社会,在今天已经变质。社会主义理应希望最终废除国家机器,这样需要管理的只是物资而不是人民。它原本应该被理解为一个解放人的运动,但后来它的许多追随者,连同它的反对者,都仅仅将它看作一个提高工人阶级经济生活水平的运动。
社会主义不但未能改变资本主义,反而被资本主义的精髓渗透。被误解为一个纯粹的经济运动,人们认为社会主义的主要目的是生产资料的国有化;这种误解同时发生在社会主义运动的右翼和左翼人士身上。
在面对消费和财富这件事上,在弗洛姆眼中健康的状态应该是,不唯贫穷是一件坏事,富裕也是。物质贫乏使人无从过上人道丰足的生活。而物质财富,有如权力,又能对人造成腐蚀。财富会破坏人们原本生活中固有的分寸感和限度观念;它使人制造出一种虚幻和几近疯狂的感觉,认为人是众人中的 " 唯一 ",不受其他人过的那种普通生活的制约。社会主义需要的物质舒适是为了生活的真正目的所用,它不主张个人财富的积聚,以免对社会和对个人造成危害。事实上,社会主义之于资本主义的对立正是这个原则的对立。资本主义的逻辑是物质财富多多益善,社会主义认为多多益善的应该是人的生出来和生命力以及人的幸福感;他们追求物质舒适是以帮助人实现前述目标为限度的。那么,什么是人的幸福感呢?弗洛姆称其为一种安乐福祉。
很多人认为精神健康只是免于罹患病疾,而不会想到这种安乐福祉。安乐福祉关心的是 " 是什么 ",而不是 " 有什么 ",它体验的愉悦发生在活着这个行为本身,它将创造性地生活视作生命的唯一意义。安乐福祉不是存在于一个人头脑中的臆想,而是通过人的整个身体展现出的状态,包括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肌肉的张驰等等。
《旧约全书》里曾告诫人们说,希伯来人最大的罪恶是他们生活在富足之中却没有愉悦。弗洛姆认为,这同样可以用来批评现代人。我们很多人生活在富足之中,而且玩乐和兴奋触手可及,但我们的愉悦依然少得可怜。
我们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天性,愿意下很大力气来节省每一点时间,但当我们将时间节省下来后,又尴尬地发现不知拿这些时间干什么才好。于是我们开始打发时间。我们的娱乐业教会我们如何在不知不觉中打发时间,其实是教会我们在消费娱乐项目的同时,有意识地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消费人的对立面是什么?是产生兴趣。不幸的是,我们将兴趣这个词用滥了,它的本意已几近丧失:" 兴趣 " 这个词从拉丁文 inter-sees 而来,意思是 " 进入 " 某事里面的状态。也就是说,它要求人们能够超越自我,离开我的 " 自我 " 那个狭隘的包围圈——那里圈着我的抱负、我引以为荣的财产、我引以为荣的知识、我的家人、我的妻子、我的丈夫、我的所有、我的一切。它要求人们忘掉所有这些与我有关的概念,伸出双手,拥抱一个与我相对的、在我面前的世界,无论这个世界是一个孩子,或是一朵花、一本书、一个想法、一个人,或任何东西。
兴趣意味着积极主动,但不是现代社会的忙忙碌碌。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人若能不做事情安安静静坐上一两个小时,说不定比我们大部分忙得团团转的人都更积极主动。我们要有能力分清什么是外在意义的忙忙碌碌,什么是内在意义的积极主动。
因此,在弗洛姆眼中,一个人完成出生的过程,成长为独立的人,必须既学会与世界发生关系、对世界发生兴趣,又学会自我独立、对自我生存负责。既不隶属于某一个人,又能因为与世界的关联而对外部世界产生兴趣和爱。
在这个过程里,远离恐惧、远离欲望、远离压迫、远离暴力。但我们不仅应该远离一些东西,还要迎向一些东西。积极地、负责任地参与关于公民的所有决策,将每个人身上的潜力发挥到最大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