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老人与海》,领悟生命的意义
2015-11-19 10:45:57 发布:人生的意义网
海明威把《老人与海》比作他一生中打到的最大、最美的狮子,既表明了他对这部作品的偏爱和得意,又说明了在这部书以及书中的人物身上,海明威找到了一生都在寻求表现的东西。从表面上看,这部小说似乎表现了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所体现的人的尊严。桑提亚哥捕到的鱼虽被鲨鱼吃光了,但在桑提亚哥内心深处,某种最为珍贵的东西存留了下来。捕杀结束,故事的张力并未松弛,读者的审美快感仍在继续。在故事的两大冲突中,读者所受到的震撼似乎远远不止于桑提亚哥所表现出的尊严。书中表现了更多的东西,它比人在成败中的尊严更动人,也更深入人的本性。
一、生命的意义
当桑提亚哥钓到马林鱼,并试图把它拖到船边时,人和鱼都已筋疲力尽:一个是为了将要到手的猎物努力拼搏,一个是为了将要失去的生存而奋力抗争。在这一冲突高潮中,我们看到的是生命与生命的对峙,生存与死亡的争夺。此时,生命被充分激发,力量和美感都发挥到了极致。在这里我们似乎又看到了诗人笔下被射中的鹿,在临倒地前作最后美丽的一跳。桑提亚哥也快撑不住了,但他内心十分明白,如果放弃努力,他就有可能被大鱼拖到海里去。他似乎在命令自己肢体的各个部分: “拽吧,手啊,……站稳,腿,替我撑下去。头啊,替我撑下去。决不要昏过去。这一次我会把它拽过来的。”当然,他同时也感到马林鱼为生存而努力时所表现出的巨大力量和尊贵的品格,在他的眼里,马林鱼比任何东西都更大、更好看、更沉着、更崇高。当他使出全身力气,把鱼叉深深插入鱼腰时,对鱼来说,这一叉是致命的,它在死亡前的一瞬,又 “生气勃勃地作了一次死前的挣扎”: “它从水里一跳跳到天上去,把它的长、宽、威力和美都显示了出来。它仿佛悬在空中,悬在船里老头儿的头上。然后它轰隆一声落到水里,把浪花溅满了老头儿一身,溅满了整个一条船。”
这种死前的挣扎积聚了全部的生命潜能,集中了所有的求生欲望和生命的尊严,迸发出绚丽的色彩。这种被激发了的生命,就是毁灭了,也别具一种摄人心魄的美。马林鱼心里流出的血把海面“染成了殷红颜色,先是在一英里多深的蓝色的海水里黑黝黝地像一座座浅滩,然后又像云彩似的扩散开去”。
就像注定的一样,桑提亚哥自己将要在遭遇鲨鱼时感受到同样的死亡威胁。在鲨鱼面前,猎者成了被猎者,主动的猎取变成了被动的搏杀。桑提亚哥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合上两只手,摸一摸手掌心,他还觉得活活地痛哩。他把脊背靠在船梢上,才知道自己没有死。”他想到了那个孩子,甚至想到了海滩上的村子。在桑提亚哥身上,生命的意义似乎得到升华,死亡并不可怕,失败也不可怕,问题是如何正视它。
二、失而不败的英雄
海明威一生的作品,似乎对暴力、死亡、勇气这些使生命总处于激荡中的东西情有独钟,他描写战争、斗牛、猎取大动物无一不触及这些关键性问题。在《老人与海》中,桑提亚哥与马林鱼似乎具有相同的命运,他们的归宿是一致的。 “马林鱼生来就是被人捕捉的,而一个人有生就有死。” 死亡是不可躲避的,能正视死亡就不是懦夫。海明威在这本书中所达到的境界,与人类精神的至高境界是相一致的。在他看来, “死自有一种美,一种安静,一种不会使我惧怕的变形。”但 《老人与海》与海明威以往的世界相比,又除尽了喧闹和无目的的争斗,它更成熟宁静。桑提亚哥并非为了嗜杀才钓马林鱼,同样,他也不是由于生性好斗才与鲨鱼争斗。他的搏斗自有一种正当而公平的动机。在《老人与海》中,我们也看不到海明威以往那种虚无与偏激,这使桑提亚哥的奋斗和失败被赋予一种生命的价值。否则,我们只能面对一个好勇斗狠的好汉,一个两手空空的失败者。
在海明威看来,“整个世界就像拳击场,每一个人都在场内。你只有还击才能生存,所以我时刻准备拿起拳击手套戴上就打。我当然一直参加拳击。我要打到生命的最后一天,那时我就要跟自己打,目的是要把死亡当作一种美的事物来接受。”这种以暴制暴的态度在桑提亚哥身上变成了一种谦卑和自信。他不再需要通过搏斗来证明自己,在他眼里只有一般意义的胜和败。唯有如此,他才能有心情在一败涂地之后,再次雄心勃勃地准备下次出海。也只有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才能理解桑提亚哥是一个失而不败的真正英雄。桑提亚哥不是一个孤独的英雄,他有朋友也渴望关怀。但他并不虚妄,在他的头脑里,没有战争,没有虚无,也没有渺茫的荣誉。那些东西只残留在他的梦境中,海滩上的狮子代表了他曾有过的辉煌。他所接触和关心的几乎不超出他的感官世界能捕捉的范围:渔村、酒馆、大海、鱼和小孩。他所需要的不超过最基本的生存维系:一间小屋,一条渔船,几根钓丝,所以他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也最纯粹。海明威认为勇气有两种, “第一是体力上的勇气,亦即临危不惧的勇气;第二是精神上的勇气,亦即不论受到外界当局的追究还是受到内在的力量即良心的谴责时敢于负责的勇气。”在他看来,临危不惧的勇气又分为两种:一种可能是漠视危险,其根源也许出于个人躯体或者蔑视死亡,或者习惯如此。另一种 “可能来自积极的动机,例如自尊心、爱国心、形形色色的激情”。但第一种勇气 “更可靠,因为这成了人的第二天性,决不会舍他而去;……两者相结合就组成最为完美无缺的一种勇气”。
这种勇气在桑提亚哥身上无疑体现得最为完美。首先,他由于自身的有力和经验的丰富而产生了自信,这种自信在他一生钓大鱼的无数次经历中已经千锤百炼,已融入了他的人格,成为一种习惯。这种肉体的勇气构成他漠视危险,正视死亡的物质基础。另外,他也不乏激情。平时寡言木讷的老头,一旦进入大海深处,与大自然独处时,老头内心充满了柔情。他对大海,对月亮,对海洋生物无不满腔爱怜,他由衷地热爱自然界一切美好的事物,他甚至能宽恕大海对海燕的残忍,把她当作一个女性, “当作施宠或者不施宠的一个女人,要是她做出了鲁莽的或者顽皮的事儿,那是因为她情不自禁。月亮迷住了她就像迷住了一个女人一样。”他还赞美月亮,星辰, “我很高兴,因为我们不必试图射落星星。请你想一想,要是每天都有人一定要射落月亮的话,月亮就溜走了。也请你想一想,要是每天都有人竟然设法射落太阳的话。我们是生来有幸的。是的,我们是生来有幸的。”他甚至自言自语,既自怜自伤,又无不自嘲。他大胆地赞美马林鱼,毫不掩饰自己的倾慕。
我们在桑提亚哥内心看到的虽不是崇高的激情,却是最具人性的感情。他的价值就在于,他不是一尊半人半神式的怪物,也并非身负绝技的绿林好汉,而是一个尘俗中普通的具有非凡勇气的人。他以人与自然直面相对,让自己的生命焕发出了尊严。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能够从这样一个孤立的故事中感受到人与自然的普遍意义。尽管海明威不承认老人象征了什么,“老人就是老人,大海就是大海”,但由于他的故事触动了人类最普遍的体验,体现了人类最真切的感受,能使读者在阅读中激发美学意义上的共鸣,达到了人类认知心理上的高度契合。
所以,老人与海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象征物,却蕴含了对人的生命的无限关切和丰富的诠释。人们无须从字面上去推敲人与海的象征意义,而是自动地把它融入自身经验之中,把它当作人类勇气的最真实的写照。
三、 “硬汉式”人物的集大成者
与海明威塑造的其他硬汉式人物相比,桑提亚哥这一人物具有更卓越的人格。从三十年代海明威的作品和塑造的人物中可以看出,他对世界的看法基本是悲观的,整个世界就是一座大拳击场、斗牛场,残忍、血腥、死亡往往不期而至。每个人都在场内,遭受别人糟踏,或糟踏别人,生活空虚而无意义。他作品中的主人公总有创伤,充满不可救药的悲观情绪。作品的主题是:个人如何在这个暴力世界中孤独地奋斗、失败,以致死亡。虽然海明威本人曾竭力否认自己属于 “迷惘的一代”,他对斯泰因女士的说法感到恼怒,“我没有迷失方向,……
我认为这一代人也许是在许多方面受到了损害。但是除了那些死者、残者和已经证实的疯子以外,如果说我们也都迷失了方向或者受了损害,那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但他对世界的悲观看法却渗透到了他所塑造的人物和作品中。海明威自己深陷于这种难以排解的矛盾中,一方面,他认定这个世界是悲观的,个人的奋斗注定要失败,另一方面,他坚信人的尊严和基本生存价值。当他获得了更多的人生感悟,意识到人在这个世界中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时,他开始写这个一直压了数年不敢着手写的故事。这时,他才觉得有信心去把握它。
在《老人与海》中,海明威把主人公放在一只船上,没有写其他多余的背景故事,只有老头桑提亚哥与一条鱼,一条可敬的鱼;周围是大海星空,对手是 一条相当有分量的鱼儿,在钓鱼这样一个抽象了的,极美的,仪式一般的斗争过程中,海明威揭示出了个体生命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从外貌特征上看,桑提亚哥是一位老头,而《永别了,武器》中的亨利、《太阳照样升起》中的巴恩斯、《丧钟为谁而鸣》中的乔丹都是青壮年,精力充沛,具有极大的体能。但桑提亚哥苍老又背运,可他没有心理创伤。巴恩斯失去了性功能,亨利失去了爱妻,他们悲观绝望,消沉迷惘,虽然在重压下也能保持风度,但总显得无奈、失落,具有某种逃避倾向,如酗酒,追求情爱。但在桑提亚哥内心,一切已归于平静,骚动归于坦然,正如故事中所说,他不再梦见女人,不再梦见战场,已摆脱了追求自身享乐的种种缺陷。其他“硬汉式”人物缺乏基本的生活目标和价值感,我们只看到他的奋斗、挣扎,却看不到前途,而桑提亚哥的生活目标坚定而清晰,他个人的主题就是:生存斗争,不被打败。更富有意味的是,其他的“硬汉”也能享受到“爱情”和友谊,但是总没有好的结局,但桑提亚哥却享受到了圆满的友谊,巨大地满足了读者的道德期望。所以,桑提亚哥是其他“硬汉式”人物的集大成者。
四、 “硬汉式”主角最完美的体现者
与海明威同时代作家笔下的人物相比,他们所创造出来的人物具有某些共同的特征,譬如:人物在战后对社会现实感到悲观失望,沮丧消沉,在追求自身的享乐中以求得到解脱,他们都没有生命目标,沉溺于酒色之中,但是这些作家们各自所塑造的人物由于作家们自己对社会理解的不同或者是由于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社会,所以这些作家所塑造的人物又有不同之处。在海明威的笔下,他前期作品中的主人公由于受到战争的创伤,面对信仰以及神圣的东西产生怀疑,他们认识到在世界这个大斗牛场中注定要失败,但是他们具有自己的一套行为规则,如荣誉感、尊严等等。虽然他们的结局总不圆满,但是他们的选择和行为是严肃的。他们的挣扎和斗争由于痛苦而变得沉重,尤其是在《老人与海》中的桑提亚哥,在他的生存斗争中弥漫着一种庄严感和崇高感,但是在其他作家的人物身上我们却看不到这种庄严和严肃的气氛。如菲茨杰拉尔德的 “盖茨比”,他的行为就充满了迷惘和无意义,他的行为缺乏严肃的动机,如他每天举行的欢宴仅仅是为了赢得他所爱的人的芳心,参加宴会的人往往既没受到邀请,也不知道宴会的主人是谁,整个气氛是混乱的、毫无目的的,人物的发展走向基本是沿着梦想、失望——直至绝望。就连主角盖茨比最后被人杀死也毫无意义。
在Dos Possos笔下, 《美国》一书中的人物追求物质财富和享乐,最终失去个性和生活价值,他们大都被工业时代的机器所异化——受机器控制,完全失去了个人的独立性。在斯坦贝克笔下《愤怒的葡萄》一书中的人物生活在难言的贫困和悲惨之中,Joads一家经常受到饥饿和死亡的威胁,充满绝望和悲愤,使人难得 看到希望。此书叙述了流动农业工人受的剥削和压迫,与这些人物相比,桑提亚哥对命运的关注显得更积极。他对人生生存的理解也显得更为彻悟,他的 “可以毁灭,不可以打败”的精神使人们在充满挫折和绝望的世界里受到鼓舞,看到了希望。所以说,作为一个文学人物,桑提亚哥与整个人类具有更深刻的寓意。他既是海明威塑造的最后一个 “硬汉式”英雄,又是 “硬汉式”主角最完美的体现者,从而具有更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