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神经症患者,你并不孤单
01
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我发现绝大部分神经症患者,都会对症状本身怀有深深的“病耻感”。
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因为神经症的存在,自己的命运是多舛与坎坷的,被迫承担了常人所无法体会的苦痛与折磨。
看到普通人举手投足间的自信、淡然与无忧无虑,心中怀有羡慕之情的同时,又免不了会自怜自悯。
在谈及自己的精神状态时,总是羞于承认自己正在遭受焦虑、抑郁情绪的困扰,对内心的脆弱与敏感遮遮掩掩,唯恐他人看穿自己的“心理障碍”。
这种“例外感”其实也是神经质性格的表现,本质上也是症状的一部分;通常情况下,它会使固有的痛苦雪上加霜,施加给患者一层额外的无助与绝望。
然而,神经症患者真的是“异类”吗?神经质的心理状态与常人的心理状态之间真的是泾渭分明的吗?
02
我在心理咨询中,通常会对来访者讲到:神经症,绝非你一个人独有的,你也并不孤单。
它是所有有血有肉、有人性、有思维情绪的人类的通病,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人类智慧的象征,是专属人类的特权。
只要一个人曾经怕过、哭过、发过脾气,那他在情绪发作之时,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神经症“患者”。
只是多数时候,程度相较而言轻微,可以自行调节。
事实上,如果我们从本质上剖析神经症的产生原因,就不难理解,它为何与全体人类是密不可分的了。
从生命繁衍与进化的角度来讲,神经症其实源于人类“趋利避害”的生存本能。
人类作为一种物种,为保障自己的生存利益,进化出了一套“排除风险与不安,寻求确定与安全”的大脑决策机制。
而这套机制的顺利运行,是以情绪、感受为基石的。
因为,当我们在面对种种危险时,若单纯依靠薄弱的(运算速度极慢、神经回路漫长)理智思维能力,是难以对紧迫的危险做出恰当且及时的反应的。
于是,情绪便担当了此重任,通过其高速的运转、让机体产生异样感受的方式,立刻敦促人类采取措施化解危机。
人体的一切设计无一例外地指向了保障生存这一目标,负面情感也不例外。
焦虑、抑郁、悲伤、愤怒等情绪是大脑在面对当下处境中的危险时,对个体做出的提示与警戒。
若不具备这个本能(如一些杏仁核发生病变,无法产生恐惧情绪的患者),那即使面临从天而降的坠物,理智上明知应进行自求,我们也无法做出规避的行为;即便烈火正在灼烧身体,也无法产生去扑灭火焰的行动力。
神经科学家达马西奥通过研究一些额叶皮质中有关情绪的部位受损的患者得出的结论,进一步证明了情绪对个人决策、生存的影响。
丧失了情绪能力,但理智思维能力毫不受损的患者们,在面对生活中的种种抉择时,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看穿情感迷雾的蒙蔽,走向纯粹理性的道路。
恰恰相反,因为缺乏了情绪感受的根基性力量,他们无法做出任何选择、实现任何目标,整个生活分崩离析。
因此,焦虑、抑郁、恐惧的负性情绪,事实上都是我们生存本能的体现。
它就像一个无微不至的母亲,总是警惕着周遭环境中的风险,通过让我们难受的方式敦促我们去化险为夷,维护生存利益。只不过这位母亲有时过于谨小慎微、担惊受怕了,对我们太过宠溺与细心,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反而给我们施加了痛苦与重负。
于是,生存本能便演化为了神经症。
03
这个转变过程是如何发生的呢?
我们的原始人祖先,生活在一个“即时回馈环境”里,他们所面对的危险都是当下的,做出的行为也将立即产生明确的结果,如饥饿、寒冷、野兽袭击、自然灾害等等。
在这些短线且具体的危机发生时,焦虑是良好的行为驱动力。
通过行动,原始人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将危险解除,焦虑总是可以得到及时的反馈。
然而,现代社会是一个“延迟回馈环境”。
我们今天所采取的行动、应对的问题,都是为了能在未来兑现成某种回报。
学生时代的刻苦是为了毕业后找到心仪的工作;工作中的奋斗是为了在发薪日领取更多的薪水;报酬则是为了日后的长线生活,置办房产、抚养孩子、养老治病等等。
令人惋惜的是,我们的大脑并没有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产生相对应的进化,在原始丛林中为保障个体生存而倾向于即时满足的脑干与边缘系统,在现代人的大脑结构中,依然占据主导地位。
这个大脑与当前的“延迟回馈环境”不相匹配的,在需求无法立刻得到满足、焦虑无法及时得到回馈的当代社会,漫长的不确定性,让原本属于未来的危险,在当下就折磨着我们。
当行动上无能为力时,为了在当下能立刻舒缓紧张焦虑的情感,人类普遍会倾向于通过穷思竭虑、自我劝慰、思维反刍的方式去寻求一种安全确信的主观感受。
而神经质的强迫性思考,无非只是上述倾向的加剧罢了。
当神经症患者面对力所不能及、无法用主观意志掌控的客观境遇——失眠、疑病、社交表现等等,由于不想承受一丝一毫的不确定感,也怠于为实现目标而扎扎实实努力,只得退缩回主观的世界,试图用最毫不费力的方式将内心的阴霾一扫而光,自欺欺人的寻求舒适的心理状态,罔顾客观事实。
换言之,神经症患者所遭受的困苦——夜不能寐时的烦闷,面对陌生人时的局促不安与拘谨,忧虑自身健康问题时的惴惴不安——事实上皆为正常人在相同境遇下都会流露的情感,也是人性的固有组成部分。
二者之间无非只是程度的差异,没有任何人能够纯粹免于神经质的烦扰。
04
相较于其他的动物,人类之所以能过创造出高等的文明,是因为在原始大脑结构(脑干、边缘系统)基础上进化出了自己独有的部分——前额叶皮质。
这一部分赋予了我们可以想象出与当下现实截然不同的景象的能力,帮助我们通过对未来的美好预想而舍弃眼前的蝇头小利,为预期的目标做出筹备与计划,驯服本能,克制情绪,与他人沟通合作以寻求发展。
但同时,绝大多数想象由于受到了情绪的驱使,让我们过分沉湎于过往的伤痛,对未来灾难化的预想,在精神内耗中无法自拔。
明明当下此刻什么也没有发生,却依然思虑重重。
反观前额叶未发育完全的孩童,虽然情绪波动起伏很大,上一秒嚎啕大哭,下一秒喜笑颜开,但苦与乐都不持久,很快就被当下全新的事物所吸引,并不会陷入神经质式的烦恼。
这也与森田先生所述的“儿童和白痴不会是神经症患者”相吻合。
从这个角度来讲,神经症是智力正常、大脑发育完全的人类无可避免的苦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高级智慧的一种特权。
05
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人类的基本生存需求“衣食住行”早已被充分地满足,精神需求便应运成为了社会的主要矛盾。
在物质极大丰富的今日,昔日令人羡艳的一切条件都如此唾手可得,于是消费主义、竞争文化大行其道,我们的欲望日益膨胀,在各方面都要与他人一分高下。
社会文化、媒体广告、教育系统也不停地向我们灌输着要不断追逐更完美、更优越、更便捷的价值观念,我们精神上的愉悦不再源于生活本身,而来自于欲望被满足时的刺激感、战胜他人时的优越感。
而当日益攀升的欲望越来越难以被满足,我们发现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也无法超越他人时,焦虑、挫败、绝望便占据了心灵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我们从小就被教导“如何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从未被告知:“其实你已经很好了,做真实的自己就足够了”。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生命轨迹,神经症,可以说是我们现代人的宿命。
因此,神经质的忧虑与愁苦,绝非专属于神经症患者的,而是现代社会环境与古老大脑构造的遗留特征之间的冲突,是所有大脑发育健全的现代人的通病。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人类无论作为个体,还是作为整体的发展进步都有赖于情绪、感受,特别是负面的情绪与感受。
正是由于我们内心的匮乏感、不满足感,个人才会不断拼搏奋进、追求卓越,整个人类的文明才得以生生不息、日新月异。
小到每个人饱含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日常,大到整个人类历史,所有的社会文化现象(尤其是人文社科),事实上都是神经症的产物。
所以,神经症患者,你并不孤单,你也从来不是例外,你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正常的那一个。